秦小姐正和寧長菊低聲說著話，感覺到天牢門口傳來腳步聲。

腳步聲和之前蘇璟的腳步聲完全不一樣，這個更穩重一些，又或者說根據聲音來判斷，來人的身份更高一些，年紀也更大一些。

說來可笑卻又是常理，一般來說年紀大一些的人總是做事上要更穩重，一方面是輸不起，一方面是不敢輸。

就好比蘇璟，如今做事不顧一切，若是放在十年之後，也許根本不會做如今這樣的事。

又好比寧成啟，就算再少年老成，始終沈不住氣，瞧著京中的動靜不明，終於忍不住要進京。

“你猜這次是誰？”

寧長菊悄聲問道，引得秦小姐勾唇笑了笑。

“不知，大概不會是你我剛才說過的那些人。”

剛才兩個人好好的分析了下京中如今的局面，蘇璟看似掌握了全局，其實根基卻不深，他雖然在京中經營多年，卻因為身份的原因讓人對他總有抵觸，而寧成陽雖然也是高皇帝的兒子，卻多年來名不正言不順，身世又坎坷，這樣的身份，和寧成啟比，始終不適合做一個皇帝。

這也是蘇璟一直都不敢輕舉妄動，直到高後突然駕崩才敢將事情擺上臺面的原因之一。

徐徐圖謀有時候是好，穩紮穩打大部分時候也很重要，但是機會稍縱即逝，若是抓不住抓不著，就算謀劃的再好也沒用。

“現在他主要的在於怎麽對待周家，對待周家的態度，能夠改變很多東西，若是處理的好，能收服人心，但是這個度很難把控，只要稍微差一點點，最後的結果可能就差很多。”

秦小姐迅速的將最後一句話說完，手中動作不停，將兩個人用完的茶盞收好遞過去，示意寧長菊重新躲好。

來人似乎在門口耽擱了一會，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，一直沒有出聲沒有任何動靜，原本坐在裏面的兩個守衛也迎了出去，竟然也跟著沒有出聲。

秦小姐低垂著臉，凝神靜氣，聽見腳步聲又起，隨即一步一步靠近，最後在她的牢房門口停下， 接著是開鎖的聲音，開門的聲音，一個陰影，站到了她的面前。

她緩緩擡起頭，瞧見來人的瞬間，驚訝無比。

“是你？”

張誠聽見這個毫不客氣的稱呼失笑，這個女子用這種稱呼對他再正常不過，讓他想起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，他三言兩語說的她落淚，說的她渙然醒悟，在那之後，他就知道自己在他面前，早就已經沒有了不平等的可能性。

“是我。”

張誠說道，難得的好脾氣。他的壞脾氣，他的烈火性子，只對身邊親近的人，只對那些他能夠猜透看透的人，像秦小姐終於他怎麽都看不透的人來說，他總是不能隨心所欲。

這也是正常，人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總是保持警惕，尤其是這個人還對她產生威脅的時候。

秦小姐大概是第一個，也是唯一一個讓他感覺到威脅的人。

“我倒是沒有想到是你。”

秦小姐失笑，笑容燦然，擡手要去拿收到一邊的茶盞，卻被張誠制止。

“不用，我帶了。”

說罷張誠拿起放在一旁的盒子，盒子比寧長菊那個盒子大一些，裏面東西倒是一模一樣的一整套。

秦小姐失笑，她沒想到自己的這壺茶，依然沒有機會送出去。

張誠沒有讓秦小姐動手，親自泡茶，茶香再一次飄散的時候，也是兩個人終於開口的時候。

“你想怎麽做？”

首先發問的是張誠，他分出一個眼神瞧了瞧對面的女子，神情淡淡，如古井無波，和第一次見到的時候有不一樣的地方，卻也有相同之處。

秦小姐苦笑，不看張誠的臉，反而盯著他的動作。

“我想怎麽做，旁人看不出，你也看不出嗎？”

張誠微微皺眉，接過話。

“我看出來了，但是看出來和聽你親口說是兩回事。”

若說京中有幾個人對這局勢是明了的，寧長菊是一個，張誠也是一個，其他人，也許有旁觀者清，卻不一定夠得上資格說話，而剩下的大部分人，都是當局者迷。

當局者迷的，甚至要包括寧任父子。

“他去找你了？”

秦小姐問道，沒有點明是誰，卻又一點都不擔心張誠誤會。

張誠點了點頭，將泡好的茶推過去。

“他心疼長悠，只要長悠要做的事，他怎麽著也會幫他做完，而長悠心疼你，瞧著你受苦，無論如何也要給你報仇。”

報仇？

秦小姐擡頭，驚訝的瞧著對面的人。

“何來的仇？又要如何來報？”

張誠不語，定定的瞧著她，由她繼續往下說。

“老太爺您既然已經看的清清楚楚，又何必不點破呢？他們父子又不是多事之人，絕對不會壞了我的安排。”

張誠長嘆一口氣，他之所以能夠看的清清楚楚，就因為他是旁觀者，既然他是旁觀者，又如何能夠幫著點明其中的事呢？

點明了，他就會成為當局者，成為了當局者，他又怎麽可能看清楚呢？

“既然你覺得他們兩人不會壞了你的安排，那你這麽做之前為何不先和他們通個氣，省的他們如此擔心到要去找我呢？”

秦小姐的臉色變了一變，心中有了一種不好的感覺，她遲疑的盯著眼前的張誠，猶豫著問出口。

“張老太爺，你今天的來意？”

張誠瞧著對面的女子，女子的神色到現在才有些變化，不似剛才一開始那般鎮定。

他掃了一眼角落處的那個陰影，略微想了想就猜到了大概是誰。

“出來吧，既然你來了，她都沒趕你走，我自然也不會趕你走。”

寧長菊只有上前一步從陰影中站出來，外面的守衛不在，他也就不介意顯露身形，畢竟如今眼前的人，從來都是瞞不住的那個。

張誠無奈的搖頭，他既然發現了寧長菊的存在，就代表有些話不能往下說，畢竟寧長菊如今的身份雖然未明，但是他身後始終還有一個寧成章。

“寧公子你還是早些出去吧，這個地方不是你該來的，你如今更應該做的事陪在你哥哥的身邊，而不是躲在這裏。”

躲這個字用的很形象，寧長菊還未掛到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，他苦笑無言，只好點了點頭。

“我會盡快出去。”

當然這是敷衍的話，畢竟用了盡快，也就是說到了該出去點，他自然會出去，如今顯然不是那個時候。

張誠搖了搖頭不去看他，掃了一眼秦小姐，就這一會的功夫，秦小姐似乎已經回過神，這時候情緒已經平覆，又重新回到一開始古井無波的狀態。

“張老太爺，京中明事理的人不多，我能托的上的人更少，這次只怕是要麻煩你了。”

張誠微微點頭，瞧了一眼寧長菊，他不知道他聽懂了沒有，但是看表情應該是聽懂了吧。

可是他聽懂的，真的是他要懂的那個意思嗎？

張誠甚至都不太確定，自己聽懂的，是不是秦小姐所說的那個意思，他決定試探一下。

“我又不一定會幫著你做。”

秦小姐答的飛快。

“若是你不答應，你也不會走這一趟。”

張誠笑了，他啞口無言，事實就是如此。

若不是局勢成了如今這般烏七八糟的樣子，若不是為的是他的至交好友寧任，他絕對不會走這一趟，因為他太清楚走這一趟的代價是什麽，那就是京中這次立儲的渾水，他註定要蹚渾水。

“那我試試看吧，不知道這麽多年沒有動的這把老骨頭，這次出馬到底還能不能用。”

寧長菊的臉色變了變，這一變化敏銳的被另外兩個人察覺到，秦小姐和張誠掃了他一眼，隨即對視，只這一回的功夫，就交換了彼此的想法。

跟明白人說話是痛快的一件事情，但是當面前有第三個明白人，而自己說的話不能讓這個第三者聽懂的時候，這個交流就會比較痛苦。

張誠從來是一個喜歡挑戰的人，當初天下大定他急流勇退，知足是一方面，避禍是一方面，他太清楚兔死狗烹的道理，也很明白該收手的時候就收手，這樣才能夠自有進退。

寧長菊安耐不住開口。

“張老太爺，您的意思您支持代王？”

這一句話，讓在場的兩個人放松下來，也讓第三個人的心跟著吊著嗓子眼。

張誠掃了他一眼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。

“不，你們三家我誰都不幫。”

回答沒毛病，但是寧長菊不相信，若是他誰都不幫，為什麽要走這一趟，除非……

他感覺自己總有一點沒抓住，這一點很關鍵能夠讓局勢逆轉，能夠讓他想通很多事，但是他就是不知道是什麽。

秦小姐一句話打破他的思緒。

“有時候誰都不幫，才是公正。”

公正的是天下道義，天下道義的根本是正統，所以只要正統不變，張誠就不會出手。

是這個意思嗎？

寧長菊將信將疑，視線在秦小姐和張誠兩個人之間來回，他剛才腦子裏突然都有了一個想法，是不是寧長悠動了心思要插手這次的皇位之爭，可是秦小姐的這一句話將他的疑惑打消了。

他哥哥之所以要兵行險著，就是因為正統思想是最大的阻礙，當有兒子有兄弟有孫子的時候，無論如何都不可能侄子來當這個皇帝，來得到這個天下。

他哥哥不行，寧長悠也不行，這就是他從來沒想過將寧長悠當假想敵的原因，也是他這次會冒險在天牢見秦小姐的基礎。

因為寧長悠沒有資格，所以如今的局勢下他還可以再爭取最後一次，畢竟這次寧成啟的貿然進京，已經在他和秦小姐之間撕開了一個口子，他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口子撕大一些。

他的心思沒有逃脫秦小姐的眼睛。

“怎麽，你不是說你已經不想讓你哥哥做皇帝了嗎？”

寧長菊楞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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